8月22日,丰都县虎威镇的赶场天。
清晨6时,天刚亮一会。虎威镇同心村 井沟的山梁上,一个孤独的身影正走着。
他是同心村48岁的无臂单身汉陈星银,此时斜挎着一个口袋,穿过田坎来到村头公路边,等待去镇上最早的一班中巴。5个馒头、1根筒子骨、1个电饭锅、2斤葡萄,是他当天的采购内容。
每次赶场,单面20分钟的车程来回要9元,陈星银嫌车费贵,但走路的确太费时,所以逢2、5、8日的场,他并不是每次都赶。
“老板,钱在胸前这个兜,各人拿,补的钱帮我放回去就行了。”每次赶场,陈星银要把这句话重复几遍。遇到好心的老板还会搭把手,帮他把东西斜跨在肩,他一并扛回家。
昨天赶场回到家已是10时。卸下东西,陈星银抬头瞧了瞧天:“嗯,今天太阳多大的,再出几个太阳天,包谷就可以收起来了。”他用脚夹了一个空塑料袋,几脚就在院坝铺开了,然后回到堂屋,用牙衔着一袋袋装着玉米的塑料袋往外搬,然后把玉米铺了一地。
同心村村委会主任秦先田告诉重庆晚报记者,这段时间陈星银每天的安排是:上午凉快干农活,下午天热给牛羊放风。到做饭时间,就到菜地里用脚扯下茄子、青椒、嫩南瓜等放进菜篮,然后衔着菜篮边沿带回家洗一洗,用脚指夹着菜刀有模有样地剁出几个大块来。
重庆晚报记者看到,陈星银熟练地用脚趾把柴火夹住,送进灶膛,然后把打火机放到灶口,脚拇指“啪”地一按点燃柴火,整个灶孔一下就亮堂起来。
用脚趾舀水、洗菜、炒菜……半小时后,菜就做好了。饭是出门赶场前就用电饭煲做起的。
由于母亲上月生病卧床不起,手脚无力,他不得不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给母亲喂饭――先用嘴衔起饭勺,从电饭煲里一勺一勺舀出半碗米饭,然后蹲下身子,歪着下巴把饭碗挪到肩膀上夹稳,再“端”进母亲的房间,俯下身子把碗放到母亲床边,再俯身让母亲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坐起来。然后,他用嘴衔起汤匙,舀饭凑到母亲嘴边,一勺、两勺、三勺……直到母亲摇头为止。
儿时的陈星银原本有个幸福家庭。父母勤劳善良,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,聪明活泼的陈星银是全家最受宠的幺儿。
7岁那年,他在玩耍时被高压电击倒,高位截肢失去双臂。那时,他还不懂得什么叫人生、什么叫挫折,更不知道大人们在他面前说的残疾,赋予他的究竟是什么。14岁那年,两个姐姐先后嫁到外面去了。为减轻家庭负担,左邻右舍总能看到他嘴里衔着绳子,走在田坎上。家里放牛、放羊的活儿,他都揽下了。
20岁那年,父亲去世了。看着母亲在外辛苦干活回到家后,吃不到一顿现成的饭,他开始锻炼自己的脚趾功夫――用右脚趾夹起菜刀提到半空,结果掉下来砸到左脚上,至今还有疤痕。
22岁那年,大哥也去世了。为减轻母亲负担,他不仅学会了烧火、切菜等家务,还学会了插秧、挑粪、施肥、掰包谷、编箢篼等农活儿。
如今,他48岁,母亲91岁。
24头羊、2头牛、4只鸡、2亩包谷
“妈妈年岁大了,上个月20号左右,她突然下不了床了,手也没得力气。”昨日,在陈星银家中,他对重庆晚报记者如是说。
他光着脚板,右脚趾两个泛黄的老茧清晰可见。因为穿袜子费时费劲,这双脚哪怕在冬天也不穿袜子。
三间土墙屋,一个羊圈和24头羊,院坝外2头牛、4只母鸡,以及屋梁上悬挂的包谷,几乎就是陈星银的全部财产。
“去年我喂了8头羊,今年更多了。”院坝里晒着的包谷粒和屋梁上挂的包谷,陈星银说这些都不卖,“是牲畜的口粮。”不管是牛还是羊,下午他都要带它们出去放风。“等它们长膘了产了崽,就卖小羊和小牛,今年估计能卖5000元。”
跟其他村民一样,陈星银也会种庄稼。
“吃饭弄菜、烧火煮饭、挑水挑粪,他样样做得来,比村里其他好手好脚的还要利索。”同心村村民孙延芳告诉重庆晚报记者,前几天农忙,村民们忙着掰包谷。“他的2亩包谷都掰完了,我们还有几块地没弄完。”孙大婶说,陈星银掰包谷时,先是用脚趾夹住包谷顶端,向下用力掰下包谷,然后夹着放进背篼背回家。“剥包谷粒比有些正常人还麻利,一只脚掏出一根包谷踩住,另一只脚的脚趾顺着包谷粒来回搓,一根包谷棒很快脱完粒。”
从买种子到施肥,从除草到收获,种庄稼是一个系统活儿,没有双手的陈星银是如何独自完成的?陈星银笑了笑,眼角露出泛黄的皱纹,“除草可以用脚拇趾去扯,舀粪水可以用下巴和肩配合完成,多练几回就顺了。”
红白事主动凑份子,还担水扛桌椅
赶场回家,晒好玉米,陈星银接着要去邻居董素珍家吃70岁寿酒。
作为与年迈母亲相依为命的残疾单身汉,遇上村里红白事,有人劝过他不用去凑份子钱,如果每家都去,一年下来开支太大了。
“他也犟,每次都要去,送个三五十元,关系近的还送得多些,而他和他母亲每月的低保金加起来不到500元。”村主任秦先田说,陈星银的家距村里其他农户较远,加上他身体残疾,所以村里有红白事,村民们都不好意思找他帮忙,“但只要听到别人家要办事,他都要去。”
同心村村民陈星义回忆,5年前自己父亲去世,家里忙成一锅粥,“我根本没想过要请陈星银来帮忙,结果他从别人那里听说后就赶来了,二话不说就担水、扛桌椅板凳。”
陈星义说,凡是能用肩膀扛的活儿,陈星银做起来特别利索。陈星义多次在包谷地里见过陈星银用脚浇水施肥。“我试过用脚挂空的粪罐都挂不稳,他还要装粪水挨个淋。就算碰见我也在包谷地里干活,他也从不主动找我帮忙,一个人低着头慢慢浇水施肥。”
“没有好手,我有好脚”回击当乞丐建议
秦先田告诉重庆晚报记者,前几年有村民给陈星银支招,说大城市火车站有不少没手没脚的乞丐,每年能挣好几万,让他到重庆火车站或丰都火车站乞讨。不料陈星银听到后气得脸红脖子粗,怒斥对方“没有好手,我有好脚,不得去挣这种钱”。
陈星银告诉重庆晚报记者,这些年来种点庄稼,养点家禽牲畜,基本够他和母亲的开销。“更何况我妈的岁数也大了,屋头没人在家照顾她,我不放心。”
“陈星银赶场时,镇上一些摊贩经常主动提出不收钱,他都拒绝了。”秦先田说,他会坚持探出身子,让摊贩们从他上衣口袋里掏钱,不掏钱他就站在摊位那里不走。
在秦先田眼里,陈星银极少向村委、镇政府寻求帮助。“他和他母亲的低保由政府补贴,唯一一次找政府帮忙是希望为家里通自来水。”秦先田说,同心村住户分散,尤其陈星银家较远。去年底政府帮他接通了自来水,水管费和入户费1000多元由虎威镇政府承担,水费由他自理。
从不在外留宿,担心母亲没人照顾
昨日刚好回娘家的陈星银大姐陈淑珍说,妈妈喜欢吃水果,弟弟赶场都会买水果回来,“妈妈身体不好,弟弟今天专门给她买了一根筒子骨回来熬粥。”
今年91岁的母亲身体一年不如一年,上个月起开始卧床不起,话也说不清了,一日三餐给母亲喂饭喂药成了陈星银的头等大事。
陈淑珍说,哪怕就在村里走亲戚、吃酒席,弟弟都是早上出门下午必回,从不在外过夜,担心母亲没人照顾。“因为弟弟家附近仅有的两户邻居早就搬走了,找不到人可以帮忙照看母亲。”
在母亲床边搭木板床,方便照看
自从母亲生病卧床不起开始,陈星银就在母亲的床边搭了一张单人木板床,方便起夜照顾她。经村主任秦先田提示,重庆晚报记者才发现大床旁边这张用木板搭建的单人床,蚊帐已没有原本的白色,床四周堆满杂物。屋顶的瓦片零星掉了几块,抬头还能看见少许天空。
陈淑珍知道弟弟不容易,曾提出把母亲接到自己家照顾,但母亲不干。“她说自己不爱出门,又晕车,路上来回折腾受不了。”陈淑珍说,弟弟还宽慰她,说自己是单身负担不重,能够照顾母亲,不愿增加姐姐的负担。
电饭煲常保温,让母亲随时吃热饭
秦先田介绍,陈星银除了在电饭煲里煮好饭,还会经常按下保温键。因为他需要随时喂母亲,尽可能让母亲吃上热饭热菜。一个月前母亲卧床双手无力,他便开始用自己的嘴,一汤匙一汤匙喂母亲。给母亲喂完饭后,他还要再去给母亲“端”一碗汤,再用嘴一汤匙一汤匙喂母亲。每喂一次饭,陈星银都会汗流浃背。
除了养牛养羊补贴家用,陈星银还专门养了4只母鸡。陈淑珍说,母鸡下的蛋弟弟都留给母亲吃了。
亲自操办母亲90岁大寿,办了45桌
农村有种说法,老人做大生一定要热闹,今后身体才会健康。孝敬母亲的陈星银,对母亲的生日当然非常在意。去年他亲自为母亲操办了90岁寿酒。
说起母亲的这次寿宴,不爱多说话的陈星银露出少有的笑容。他说:“整了45桌,只剩一桌没坐满,就在自己院坝里办的。大家都来捧场,老人家也高兴得很。”
他的脆弱,也是他的坚强
无臂残疾人陈星银,每天照顾91岁卧病不起的母亲,日常生活都是靠嘴巴、下颚、身子和脚趾来完成的。他的故事除了让我们感动,还有钦佩。因为他的脆弱,其实也是他的坚强!
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有句名言――“上天完全是为了坚强我们的意志,才在道路上设下重重障碍。”在陈星银的身上,我们看到有一种人生叫天意弄人,有一种勤奋叫自食其力,有一种感动叫自信乐观,有一种精神叫自强不息。
“没有好手,我有好脚”,这位老实巴交、不善言辞的汉子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,但他朴实的故事能让很多四肢健全的人汗颜、羞愧。他在逆境中体现出的勇气和力量,证明着他的自尊、自信、自强、自立,映射着那些整日怨天尤人、悲叹命运不公的人。而这,也是我们为读者奉上这篇故事的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