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报记者 郑青亭 约翰内斯堡报道
工会太强、罢工太多，是外商在南非最头疼的问题之一。据南非劳工部统计，2016年，罢工导致95万个工作日荒废，造成损失1.61亿兰特，比前一年增加38.8%。全年共有9万多名工人陷入劳资纠纷，这还是2013年后有罢工记录以来的最低记录。
南非工会的集中度很高，共有四大工会联盟——南非总工会（COSATU）、南非工会联盟（FEDUSA）、工会国家委员会（NACTU）和南非工会联合会（SAFTU）。其中，COSATU下辖21个产业工会，拥有会员180万人，是南非最大的工会联盟。它与非洲人国民大会（简称非国大）、南非共产党组成执政联盟，在国内拥有较高的政治地位。
在COSATU中，拥有19万会员的南非全国矿工工会（National Union of Mineworkers， NUM）是最大的产业工会。2017年11月底，NUM宣布与英美资源集团、嘉能可等煤矿企业达成协议，这些企业承诺未来三年每年给工人涨薪约7.5%。
南非的工会为何频频罢工？中国企业如何与工会打交道？新矿业章程何时开始实施？针对这些问题，2017年11月底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约翰内斯堡专访了NUM副主席约瑟夫·蒙提塞兹（Joseph Montisetsi）。
会员人数一度达31万
《21世纪》：能大体介绍一下你们工会吗？
蒙提塞兹：我们是完全独立的，资金来自于会费。我们现在有19万个会员，他们每月要向我们缴纳工资的1%。我们成立了一个投资公司，叫作矿工投资基金（Mineworkers Investment Trust， MIT）。MIT资助了几个机构。第一个是“工会学院”，叫作Elijah Barayi纪念培训中心，提供某些专业课程，学员可以获得毕业证书。第二个是JB Marks教育信托基金，向会员及其子女开放申请，已经培养出了一批医生、建筑师和工程师等各个学科的人才。第三个是矿工发展机构，主要为矿业下岗工人提供再就业培训，课程包括烧砖、种菜、烘焙等。最后一个是Sam Tambani研究机构，主要针对矿工工作环境、矿业行业发展展开研究，以为我们与矿主开展谈判做准备。
《21世纪》：MIT的资产管理规模是多少？资本金跟《黑人经济振兴法案》（Black Economic Empowerment， BEE）有关吗？
蒙提塞兹：MIT管理的资产达到290亿兰特，这跟BEE法案无关。我们的资金主要来自会员的会费。有时候，我们一个月的会费就高达2100万兰特。当然，我们的支出也很大。比如，我们的管理层开着德国车，我们需要向总部和各分支机构的员工支付工资。这么算下来，我们每个月大约可以存下400万兰特。我们的会员人数曾一度达到31万。后来，由于一些问题，我们失去了一些会员，现在大约是19万会员。我们将这些会费投入基金，投资了酒店、媒体、电视行业等行业。
《21世纪》：既然是矿业工会的基金，为什么不投资矿业？
蒙提塞兹：当我们组织罢工时，作为投资者，我们不希望自己投资的产业被波及，因为这会给我们带来财务损失。但如果我们不组织罢工，不为工会的成员争取利益，他们又会怪我们。我们需要避免这样的利益冲突。
《21世纪》：所以你同意，频繁的罢工会给企业带来不利的影响？
蒙提塞兹：对，频繁的罢工确实不好。由于种族隔离制度，过去，黑人没有获得过医学和科学的教育，这切断了我们向高收入阶层晋升的通道，导致我们一直被封印在社会最底层。现在，尽管种族隔离制已经结束了，但这些政策的遗毒依然影响着我们。这造成了很多罢工。
主张建国有矿业公司
《21世纪》：在新矿业宪章诞生的过程中，你们扮演了什么角色？
蒙提塞兹：我们没有直接参与草案的起草。但在草案公布之后，我们提交了建议。接下来，南非矿产资源部将组织一场听证会，我们将派成员参加。我们很支持新矿业章程的出台。
《21世纪》：但是，今年7月，由于南非矿业商会的反对，政府暂停了这部法案的实施。
蒙提塞兹：是的。南非矿业商会之所以反对，是因为反对将黑人在矿业公司的所有权从26%提升30%。另外，他们还提出，“一次授权，永远授权”（once empowered， always empowered）条款（注：按照之前的矿业宪章规定，一旦矿业公司向黑人提供过26%的股权，即便黑人出售自己的股权使得所有权降低，该公司也被认为遵守BEE法案规定）。但新矿业宪章考虑的是，长期以来，广大黑人都被排除在矿业权益之外，应该进一步增加他们的所有权。
《21世纪》：你觉得BEE法案有漏洞？
蒙提塞兹：我认为，如果不能采取国有化，最好就借鉴博兹瓦纳模式——政府在矿产品收益中享有51%的份额。博兹瓦纳政府与国际投资公司戴比尔斯建立矿业合资公司Debswana，双方各持股50%。该国政府把收益全部用于公共投资，建学校、修道路、提供卫生服务等。我觉得，BEE提出的股权转移应该交给财政部，让他们来建设国家、帮助穷人。
《21世纪》：但矿业章程是BEE的一部分吧？
蒙提塞兹：我说支持矿业宪章的意思是，支持政府解决白人和黑人经济不平等的做法。但实际上，我认为，把矿业公司的股份转让给黑人企业的做法并不好。我支持政府建立国有矿业公司，与外资公司建立合资公司，共同开发矿业资源。
《21世纪》：代表南非矿业公司的南非矿业商会表示，反对其中的很多条款，并已将南非政府告上法庭。你觉得法庭会如何判决？
蒙提塞兹：我觉得，这些矿业公司将输掉诉讼，因为新章程支持黑人获得更多矿业股权，任何法官都不会说这不对。我觉得明天就应该开始执行新矿业章程。
主要诉求是薪资问题
《21世纪》：跟外资企业打过交道吗？主要诉求是什么？
蒙提塞兹：有的，也包括中国企业，如中非贵金属公司、硅谷天堂金矿公司。我们的主要诉求就是薪资问题。南非的通胀率已经很高（注：南非央行预测明后两年接近6%），交通、食物、大学都很贵。一个月资四五千兰特的工人，如何支付孩子一年1.7万兰特的学费？这还不算住宿和饮食。南非工人的生活状况十分艰难。
《21世纪》：除了频繁的罢工，有没有别的办法来解决劳资纠纷？
蒙提塞兹：这是很好的问题，实际上是有的。有一个企业与我们签订了五年合同。根据合同，他们将每年给工人涨薪1000兰特，而我们将在此期间不再针对工资问题组织罢工。不过，如果有虐待工人的情况，我们依然可以要求罢工。这就是企业积极应对工会罢工的办法。
《21世纪》：在南非，为什么很多罢工最后都演变为暴力事件？
蒙提塞兹：那是2012年后的变化，目的是让人们对工会产生不好的印象。实际上，合法的罢工是和平的，不合法的罢工才是暴力的。大部分不合法的罢工是基于政治斗争，没有依法实施监管政策。2017年10月，我们组织的罢工持续了四天，没有一个人受伤。
《21世纪》：你们的罢工申请被否决过吗？
蒙提塞兹：从来没有。南非的法律保障了我们组织罢工的权利。当然，你必须有正当的理由，确实与企业存在意见分歧。工会首先向南非调解仲裁委员会（Commission of Con-ciliation， Mediation and Arbitration， CCMA）提交争议，由他们尝试进行调解。如果得不到解决，CCMA就必须要签发一个罢工许可。接下来，工会还要提前通知雇主，并向警察递交详细的罢工计划，以便他们可以在罢工现场进行监控。
《21世纪》：企业可以控告工会吗？你们吃过官司吗？
蒙提塞兹：是的，如果罢工是非法的，企业就可以控告工会。我们就有过这样的经历。当时法庭判处我们做出赔偿，但我们说没有钱，最后跟企业和解了。
《21世纪》：在圣诞节前，工会是不是常常组织罢工？这是最容易发生罢工的时间吗？
蒙提塞兹：对，圣诞节前一般都有罢工。但实际上，冬季（注：南非地处南半球，季节与中国相反）是罢工的“黄金时期”，因为六七月是一般是企业调薪的时间，如果他们不能满足我们涨工资的要求，我们就会组织罢工。
《21世纪》：你们是以罢工数量衡量绩效？
蒙提塞兹：罢工数量本身并不是考核指标。我们的衡量标准是罢工带来的利益，比如，企业是否因此建立了养老金、提供了医疗救助、增加了女性员工人数、提拔黑人工人担任经理。坦率地说，罢工本身并不是好事，即便对于工会来说，这并不会带来经济效益。工会其实并不喜欢罢工，只是迫于无奈才这么做，这是我们最后的选择。
《21世纪》：2016年，你们组织了多少场罢工？最大的一场有多少人参与？
蒙提塞兹：2016年，我们组织了三场罢工。最大的是煤炭罢工，动员了1.4万人。2017年的情况基本类似。我们的要求与2016年一致，就是每月的工资必须要再增加1100兰特。我们每年都会提这个要求，这就是我们建议公司干脆跟工会签署五年协议的原因。
《21世纪》：你领导着几十万会员，这感觉怎么样？
蒙提塞兹：实际上，这是一个非常难的工作，因为别人对你有很高的期待。工会要代表工人与企业展开谈判，而无法强迫企业做出改变。工会领导是由会员一人一票民主选出的。工人选你就期待你能有所作为，这给我们很大的压力。有时候，如果工会领导让工人不满，他们甚至会杀掉工会领导，所以这也是一个危险的工作。不过，这工作让我甘之如饴。2018年6月，我们的工会将进行新一轮的选举。
《21世纪》：与矿业公司的经理相比，你的工资是高还是低？
蒙提塞兹：南非与其他非洲国家有一点不一样：作为工会的领导，我的工资由原来的矿业企业支付。这是很久之前工会与企业的谈判结果。按照约定，工会所有全职领导的工资都由原来的雇主支付，但不会达到企业经理的水平，差不多是技工水平吧。我原来是高级培训经理，我那时的工资比现在高，因为有加班费、奖金、津贴等，而现在是固定的。尽管领导层的工资来自企业，我们依然会针对这些企业组织罢工，他们还必须得支付我们薪水。工会普通员工的工资则由工会自行支付。
